五年前。
《远山》杀青宴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轰鸣,香槟的泡沫、虚伪的祝贺、导演陈导拍着他肩膀说“沉屿,这片子成了,你等着封神吧!”的声音。
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。
傅沉屿独自回到酒店套房,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陌生的城市灯火,辉煌璀璨,却照不进他心底半分光亮。
杀青了。
紧绷了近半年的弦骤然断裂,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一种无法抑制的、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冲动——找到她,立刻马上!这几个月,他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,在艰苦卓绝的拍摄环境中精准地完成每一个镜头,将自己彻底掏空,塞进那个沉默、坚韧、背负着沉重过去的角色里。
只有在镜头关闭,夜深人静时,那种蚀骨的思念和得不到答案的痛苦才会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,勒得他无法呼吸。
他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,用角色的痛苦覆盖自己的痛苦,但杀青的瞬间,所有伪装崩塌,那个血淋淋的伤口再次暴露出来。
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踱步,双眼赤红,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。
他抓起手机,手指颤抖地在搜索栏输入“***社”,甚至开始拨打助理小杨的电话,声音嘶哑急切:“小杨,帮我联系!帮我找最好的!不管花多少钱!我要知道苏念现在在哪里!”电话那头的小杨被他的状态吓坏了,支支吾吾地应着,心里却警铃大作。
他不敢违抗傅沉屿,但也深知王姐的***手段。
在傅沉屿近乎咆哮的催促下,小杨最终还是硬着头皮,在挂掉傅沉屿电话后,第一时间拨通了王姐的号码。
不到一个小时,王姐踩着高跟鞋,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,直接刷开了傅沉屿的套房房门。
她妆容依旧精致,眼神却冷得像冰窟,手里捏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。
“傅沉屿!你想干什么?!”王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,劈头盖脸砸下来,“刚杀青,多少双眼睛盯着你?你闹这一出是嫌自己不够出名?还是嫌我麻烦不够多?!”傅沉屿猛地转身:“我要找她!王姐!我要找苏念!我受够了!我一定要找到她问清楚!她到底为什么……对...她想结婚,我和她结婚,我要和她结婚...”“问清楚?和她结婚?”王姐冷笑一声,那笑容里充满了刻骨的嘲讽和一种“你太天真”的怜悯。
她不再废话,直接将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重重摔在傅沉屿面前的茶几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。
“不用找了,答案在这里!我怕你疯魔,早就替你‘查’过了!省得你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丢人现眼!”傅沉屿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文件袋上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。
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。
一张来自C市某公立医院的、印着鲜红医院公章的“终止妊娠手术知情同意书”复印件。
患者姓名:苏念。
手术日期:赫然就在她离开后不久。
下面,是签字栏——就是她的字迹,他不会认错。
而在手术原因一栏,冰冷的印刷体旁,手写补充着一行小字:“自愿终止妊娠,计划近期结婚”。
傅沉屿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,随即是震耳欲聋的轰鸣,他像是被高压电流瞬间击中,全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。
他背叛了他,她为了嫁给那个能给她钱的富商,甚至……甚至打掉了他们的孩子。
这个认知比当初她说“爱上别人”、“睡过了”更加残忍百倍千倍,她不要他了,连带着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联系,都被她亲手斩断,弃如敝履。
傅沉屿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起来,眼前阵阵发黑,那张纸在他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手里哗哗作响。
他猛地抬头,看向王姐,眼神里是彻底的、万念俱灰的崩溃和一种疯狂的求证:“……假的……这……这是假的!对不对?!王姐!你告诉我!这是假的!”王姐看着他瞬间被摧毁的样子,抱起手臂,声音没有任何起伏,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“事实如此”的平静:“白纸黑字,医院公章,清清楚楚,她的字,我不认识,你总认识吧。
傅沉屿,醒醒吧!她早就不是你以为的那个苏念了!一个孩子算什么?不过是她奔向新生活的绊脚石罢了!”“噗通”一声,傅沉屿再也支撑不住,双膝一软,重重地跪倒在地毯上,那张轻飘飘的手术单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,像一片枯叶。
他没有去捡,只是佝偻着背,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,身体剧烈地颤抖着,最后一丝支撑着他的、关于她或许有苦衷的微弱希望,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。
王姐冷冷地看着他崩溃的样子,没有丝毫安慰,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:“明天上午十点,回A市的航班。
收拾好你自己,别给我在机场丢人现眼。”
说完,她转身离开,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渐行渐远,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废墟。
那一次崩溃,像抽走了傅沉屿最后一丝生气。
此后五年,他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,又或者说,是作为“影帝傅沉屿”这个符号活着。
他接戏的频率高得吓人,工作强度令人咋舌。
古装剧的严寒酷暑,动作片的危险特技,文艺片的心理折磨……他来者不拒,把自己像燃料一样疯狂地投入一个又一个角色熔炉里燃烧。
他成了圈内闻名的“戏疯子”、“劳模”,奖项拿到手软,声望如日中天。
镜头前的他,依旧是那个光芒万丈、掌控一切的顶级巨星,每一个眼神、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,无可挑剔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,每一次“卡”之后,喧嚣退去,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空洞就会瞬间将他吞噬。
他害怕独处,害怕安静,尤其害怕闭上眼睛。
因为只要一闭眼,苏念的身影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——她最后冰冷嫌恶的眼神,她拉着行李箱决绝离开的背影,以及……那张印着“终止妊娠”的、如同死亡判决书的手术单,这些画面反复撕扯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。
那个被打掉的孩子,成了他心底最深、最无法愈合的伤疤。
每一次午夜梦回,仿佛都能听到那不曾有机会发出的啼哭。
这认知带来的痛苦和恨意,与心底深处那份从未真正熄灭的爱意交织、撕扯,几乎要将他逼疯。
他靠着高强度的工作麻痹神经,靠着酒精短暂地获得喘息,却始终无法真正入睡,眼底的疲惫和深藏的绝望,即使用最顶级的遮瑕也无法完全掩盖。
他站在了事业的巅峰,俯瞰众生,内心却是一片荒芜寒冷的废墟。
每一次在闪光灯下举起奖杯,每一次接受万众欢呼,都像是在提醒他,他用爱情、用血脉换来了什么。
他快要撑不住了,那副完美的巨星面具之下,灵魂早已疲惫不堪,摇摇欲坠,只靠着最后一丝被谎言扭曲的恨意和无法释怀的痛苦,强撑着不让自己彻底垮塌。
他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弦,不知道哪一刻,就会彻底崩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