偏阁内的烛火如豆，明明灭灭地***着青瓷烛台，将窗纸上的竹影摇曳成一幅浮动的墨画。

纪棠斜倚在雕花窗棂旁，指尖正捻着一缕从竹架垂落的兰草，那抹翠绿在她素白的指间轻轻颤晃，如同她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。

暖阁方向突然炸开五皇子尖利的嗓音，像淬了冰的刀刃劈开沉沉夜色。"

一派胡言！这《盐富论》分明是动摇国本！"“五弟，我在问你玉佩的事……”二皇子眨着那双丹凤眼道。

五皇子心虚地说道。

“二哥，我真不知道这事儿，今早我出门随手拿了一个佩戴，也不知为何成别人的了，一定是我手下人手脚不干净。

我一定严查……”紧接着是杯盏砸地的脆响，瓷片迸裂的声音混着茶水流过青砖的淅沥声，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刺耳。

纪棠侧耳听着，眼尾的笑意却深了些，直到那怒骂声拖着长腔渐远，才缓缓转过身，看向案前端坐的杜砚之。"

杜公子，"她的声音裹着几分揶揄，在烛火里漾开涟漪。"

你这篇《盐富论》，可是把五皇子的马蜂窝捅了个透心凉。"

杜砚之依旧保持着笔挺的坐姿，月白长衫衬得他背脊如松，修长的手指搭在泛黄的书卷上，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纸页边缘。

他没抬眼，只盯着案头那杯凉透的碧螺春，青瓷茶盏上的冰裂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冷光，倒像是他此刻紧绷的神色。

可那截露在青竹发冠外的耳尖，却悄悄漫上一层薄红，在鬓角墨发的映衬下，像宣纸上洇开的一点朱砂。

纪棠挑了挑眉，莲步轻移到他身侧。

她俯身时，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，碎银似的光泽落在杜砚之紧绷的肩线上。"

怎么？"她的气息带着一丝兰花熏香，拂过他耳廓。"

今日在诗会上舌战群儒，驳得几位才子哑口无言，这会儿倒害起羞来？"杜砚之猛地屏住呼吸，下意识往后一仰，却因坐得太过端正，木椅在青砖上发出"吱呀"一声险响。

纪棠眼疾手快，素手如飞扶住他的肩膀，掌心下的肌肉硬得像块磐石，连带着他急促的心跳都透过衣料传来，一下下撞在她指尖。"

纪小姐，请自重。"

他的嗓音有些发哑，像被砂纸磨过，偏偏那抹红晕顺着脖颈漫得更开，在月白衣领下若隐若现。

纪棠非但没退，反而又近了半寸，指尖轻轻点在他胸口。"

杜公子，你这心跳快得像擂鼓，莫不是......对我动了心思？"话音未落，杜砚之猛地站起身，宽大的衣袖带翻了茶盏。

深碧色的茶水泼在案上，迅速晕开一片水痕，浸湿了那篇《盐富论》副本的尾页，墨迹在水汽中洇成模糊的云纹。

他深吸一口气，喉结重重滚动着，才勉强稳住声线。"

纪小姐误会了，在下......已有婚约在身。"

纪棠眸光微凝，指尖的动作顿住。

庭院里的风穿过窗棂，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，映得她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。"

哦？""是老家吴县县令之女。"

他垂眸盯着案上的水渍，声音压得很低，像怕惊醒什么似的。"

自幼由双方父母定下的，算起来......已有十年了。

不瞒小姐，这次我远赴京城，只为考取功名迎娶南南。"

纪棠盯着他的眼睛，那双眼此刻覆着层薄薄的雾翳，看不清情绪。

她忽然笑了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。"

是吗？那杜公子可真是好福气，佳人作伴，往后可真是前途无量啊"她退后两步，抱臂立在月光下。

银辉透过窗棂，在她玄色衣裙上织出细碎的亮纹，衬得她眉眼精致如工笔仕女，偏偏眼尾那抹锐利像未收锋的剑。"

只是不知，"她拖长了语调，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，"那位县令千金，可知道如今的杜公子寄人篱下，连上京赶考的盘缠，都是靠我这'商女'的银子凑的？"杜砚之的手指骤然蜷起，指节泛出青白。

恰在此时，暖阁方向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，紧接着是五皇子暴怒的吼声。"

废物！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，拖下去打二十板子！"纪棠侧耳听着，唇边勾起抹嘲讽的笑："业束那蠢货，又替主子背黑锅了。"

杜砚之抬眸看她，目光里带着疑惑："你认识他？""不过是五皇子身边一条会摇尾巴的狗罢了。"

纪棠漫不经心拨弄着腰间的玉佩，那是块成色极好的暖玉，"倒是他那个弟弟业沐，倒有些意思。"

她说着，忽然上前一步，指尖轻轻抬起杜砚之的下巴。

他的下颌线条紧绷，带着清瘦的棱角，在月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。"

杜公子，你说你有婚约，"纪棠的目光像探照灯，直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，"那我问你——""若你一朝高中状元，位列朝堂，方可迎娶佳人，但倘若你未高中呢，倘若你还是这般两袖清风，那位久居吴县的县令千金，可还会守着当年的婚约，真心待你？"杜砚之的喉结重重滚动着，眸色沉得像深夜的古井。

庭院里的风送来远处更夫的梆子声，一下下敲在寂静里。

纪棠没等他回答，已松开手，玄色裙摆划过青砖，留下一串清脆的环佩声。"

杜公子，"她走到门边，忽然回头，“你有多久没有收到老家的信了”“你背后调查我”杜砚之握拳道月光将她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，话语却带着刺骨的凉。"

你觉得我有那个必要吗？骗别人容易，可别把自己也骗了。"

话音落下时，偏阁的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，明明灭灭的光影里，杜砚之望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，案上那杯凉茶里，倒映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。